王家儒 男 海南省海口市人。海南大学教授,硕士生导师。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海南省突出贡献专家,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水彩画家协会会员,海南省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美国艺术之旅(四十二)
深藏不露的波士顿美术馆
王家儒
说实在的,最早知道波士顿并非因为他有一个傲视群雄的美术馆,而是上个世纪70年代末著名指挥大师小泽征尔指挥波士顿交响乐团在中国激情澎湃的演出。那时的小泽征尔才华横溢,留着一头艺术家范的长发在舞台上豪情四溢、气势如虹地演绎着贝多芬等大师的作品,我这个铁杆交响乐迷在小小的黑白电视机旁也“蠢蠢欲动”、激动万分,引得不少同学“刮目相看”并大笑不已。
波士顿博物馆里高更的代表作
莫奈的作品《穿和服的女人》
上次美国之旅前做了一些“小作业”,方知道波士顿美术馆乃全美三大美术馆并以收藏东方艺术“多与精”而名声大噪,尤其是中国、日本、埃及各个时期的大量艺术精品。单看一下这个数据清单足让你“大惊失色”:中国唐代作品20多幅,宋代200至300张、元代200多张、明代8000张、清代12000万张以及不少敦煌的经卷、诗画、书。像阎立本的《历代帝王图》、张萱的《捣练图》、宋徽宗的《五色鹦鹉》、明代张宏的《句曲松风图》这些稀世珍宝都在其中。本来2013年就想去探宝,无奈路途较远且要参观的博物馆太多而作罢,故这次是把它当作重要的“考察对象”。
委拉支贵斯的作品
德加的作品
波士顿美术馆的确很有特色,除了馆藏丰富多彩,还收集到各个历史时期中诸位大师不可多代的精品。像高更的大作《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要到哪儿去?》、米勒的《播种人》、塞尚的《红色扶手椅的塞尚夫人》、雷诺阿的《布吉瓦尔舞会》、莫奈的唯一的大幅人物肖像画《穿和服的女人》及其一批相当精彩的风景画、德加的一些虽没广为流传却相当精练与传神的人物画。当然最让我期待的还是咱们在国内不可能看到的国粹珍宝,想想也是挺悲哀的,自己的宝贝家产还要远渡重洋方能如愿。
塞尚的作品
雷诺阿的作品
鉴于中国画是极为脆弱的纸质媒材及特别的展示方式,故老美各个大博物馆都是每隔一段时间才能拿出来“晒”一下,像上个月在华盛顿弗雷尔美术馆就幸运地看到八大山人的书画展。当然人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幸运,因为之前该馆搞过一个宋元山水画展,这次就只能“休整”了。虽然非常遗憾没看到这些丹青国宝,但其长年陈列的历代石窟造像及一幅明代壁画却给了我另一个惊喜。
梵高的作品
石窟佛像是我国雕塑史上最辉煌的篇章,早年考察国内各大石窟时就领略过其气势与魅力。像被誉为东方雕塑艺术陈列馆的麦积山造像基本以泥塑为主,曾经一度声名威震海内外,其原来数量相当可观,但由于长期以来风化严重及欠缺保护,故很难寻觅到较为完整的艺术精品;敦煌倒是够大,但以壁画为主,其雕塑作品量少且大多乃泛泛之作,精彩之作并不多;大同云岗倒是凿山而筑,气势恢弘,窟形柱式及装饰效果极佳,有些北魏、北周、北凉的石雕的确古拙肃穆、意韵深长,但长期以来也由于偷窃严重及欠于护理,要不缺头少臂,要不风化变形,真正完整及撑得起的也不多;河南龙门石窟情形与大同差不多,其在造型风格及窟形的构架上颇有特色,但除了几尊大佛像外,真正拿得出手的也寥寥无几;新疆克孜尔及克木吐拉等几个石窟群,是印度佛教艺术传至中华的最早落地生根点,但由于长年风沙肆虐及各种文化不断的更迭而遭至人为的灾难,现仅留部分壁画而己。众多大石窟中,倒是四川大足因地处“蜀道难”而得以保存较为完整,其主要是唐之后的作品,有几尊菩萨的造像的确可圈可点,但真正有特色的倒不是那些正襟危坐的佛像,而是一些描绘世俗生活题材的圆雕及浮雕作品,形象生动有趣并乃正宗“川味”。除此以外,河南的巩县倒是北魏时期的名窟,但被毁得徒有其表;甘肃的炳灵寺、宁夏固原的须弥山等也是十大名窟并曾经辉煌,但长期以来受自然灾害、战争及人为的侵害,剩下的精品不多,基本上乏善可陈;山西的天龙山石窟一直以来是唐代雕塑精品的“代言人”,但那些精彩的东西已“伤痕累累”,剩下一片“惨不忍睹”的荒芜。总体而言,各大石窟中除了体积巨大的雕刻尚能较好地留存外,那些中小型的石雕中均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有的全身搬家只剩下一记忆的伤疤,有的头被迁走、手被折断,凡是越优秀的越遭殃,真应了古谚“枪打出头鸟。”
波士顿博物馆收藏的唐代狮子石雕,威震环宇。
从08年开始,我每次出国都要到各大博物馆去寻觅这些东方“宝贝”己成为惯例。欧美各大博物馆里都藏有不少我国古代艺术珍品,其中最有份量的就是各个历史时期的优秀佛教艺术石雕,在那里你才真正领略到一千多年前我国雕塑艺术的伟大与辉煌。中国古代最引以为豪的雕塑无疑都较集中地体现在这些石窟及墓葬群中的石雕、磚雕身上,无论是圆雕、浮雕都体现出东方艺术的神韵及魅力。
这几年在美国几大博物馆里看到不少北魏至元代精彩的石雕、木雕佛像,那种光明正大的气象,泱泱大度的气质,深具人类爱与悲悯情怀的人性美及生龙活虎的生命力、简约含蓄的艺术手法、流畅生动的线条形态让人如醉如痴,体现了我国早期艺术形态的成熟及伟大,与越往后的那些靡弱化、概念化及陈陈相因的艺术形态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山西天龙山唐代菩萨雕塑,虽然没有头部与双臂,但仍然风姿绰约。
毫无疑问,波士顿的中国古代石雕佛像与其它几个博物馆相比的确不同凡响。其质精量多、样式丰富,特别是北魏至唐代的一批造像可谓精美绝伦。在所有林林总总的圆雕佛像中,最让我瞬间激动得热泪盈眶的是一尊高约2米北周时期的石雕菩萨及一尊包括莲花座高约4至5米北周至隋代时期(公元580年左右)的石雕菩萨。前者属于北魏时期清风秀骨的美学风度,上半身直平,下半身向前弯曲,似立似坐,右手掌朝上直立,左手从手肘处已断掉,估计手掌应向下。身上衣饰简约明快,线条流畅但又高古沉着,上松下紧,上简下繁,上静下动的对比产生一种力的抗衡而显得开合有度、节奏优美。最为精彩的当属微向下倾头像,虽身材清瘦脸部却方正圆润,微张的双眼向前方注视,上厚下薄的嘴唇隐隐约约地散发出一丝略带笑意的抚慰,充满着一种悲天悯人的人性温暖及对人世间万物至爱的光辉,与西方名画中圣母注视着耶稣基督那种复杂而又深情的爱如出一辙。该作品有别于各大石窟中北魏造像中那种普遍造型修长清瘦、表情肃穆并带着几分悲悯苦涩的忧心的程式化,而那注入充满着爱与温暖微笑使其摆脱了对苦难的默认及无奈的顺从,从而超越了那个时代审美观念的局限而上升到用爱与自信去战胜苦难与重塑未来的情怀。不知道这位无名氏的民间艺术家当时从何得到此启发及灵感而特立独行地借用“佛像”来表达这种理想与意志。后者是目前为止我所看到的最为完整及完美的石雕佛像,一千多年前、几米高的雕塑从上至下、从左至右、从前到后无论是肌肤、衣饰或者莲座图案、麒麟竟然丝毫不损,这本身就是一大奇迹。该菩萨具有典型的“东方维纳斯”之美,美得智慧与善良,美得高贵与亲和,美得清纯与大气,美得自信与从容,这应是中华民族最为自信、活力与美的象征。看到我们的祖先的艺术曾经如此辉煌与高贵,想想今天的艺术如此卑微与媚俗,真想伏地大哭一场,真的愧对祖先!
北周时期面带微笑的菩萨雕像,大慈大悲又充满着大爱无疆的智慧。
该雕塑为站立型,身向前倾,从侧面看有一美妙的S曲线,左手贴身弯曲,手掌向上拎着三颗小莲房,右手亦贴身弯曲但向下方垂下,手掌轻捻一莲房,左高右低的双方加上披在上面轻盈飘逸的彩带形成一个优美并伴随动感的节奏。衣裙的褶纹及各种佩带的饰品丰富多彩但又层次分明,双脚平静地平踏在一丰满的莲花上,下方则是一反向莲花及一四个角竖立着麒麟的方座。该菩萨面带慈祥清丽的笑容,比蒙娜丽莎的微笑还要开心与灿烂,全身体态轻盈丰润,贴身的可见之线条流畅优雅但又含蓄凝练,简约却又丰沛,整体清明通透,虽为褐赭石质却处处散发出色彩与温度。所显现出的东方式的大美气质风韵足以和西方古希腊与贝尼尼的雕塑比美。
惊世骇俗的隋代观音菩萨雕像,背景是明代壁画,清新雅致。
除了这两尊大型的石雕作品外,尚有一批唐代的小型佛像精品足以傲视群雄,像一约1米左右汉白石的菩萨造像,虽然没有头部与手,但那曼妙优美的姿态反而给人以无限的想像,国内许多号称“东方的维纳斯”的雕塑如与其面对面PK,那恐怕要“大惊失色”,另有唐代一组个头不大的高浮雕“四大天王”那简直是一个泱泱大国的精神写照,浑雄强悍却又大度宽容,其节奏力度在风卷云舒的线条祔托下大放异彩,这才真正是“以小见大”的炫风。除了那些枚不胜举的圆、浮雕外,尚有几块阴阳线刻的唐代墓碑让我几乎激动得窒息过去。天啊!简直不可能相信那是石头镌刻出的线条,在坚硬的石头上竟然迸发出如此温润的生命力及柔韧的质感。那几条不可再简的线条竟将各个人物的神采韵致、澎湃活力甚至呼吸温度都神奇地展现出来。比起那些纸质上的绘画,它有着一种生命的力度及直击心灵的震撼力。其他一些从西汉到唐代的墓葬石刻也非常精彩,高古厚拙却又郁勃飞扬,体现我国早期艺术中那沉雄磅礴的民族之魂及力撼山河美学风格。我搜尽枯肠想去表达这种刻骨铭心的体验,结果发现用语言去表达却越来越苍白只好作罢。
唐代四大天王之一的雕塑,刚猛而浑厚。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这批雕塑作品很难想象中国艺术曾经走到这种高度,与明清以来那种整体上繁琐萎靡、花哨浅薄的艺术精神的确不同日语。
我一直在想,汉唐时期的这些没名没份的民间艺人,比起后来那些条件优越、衣着无忧的画师,为何反而能创造出这等有生命力及人性光辉的艺术作品?为何能在为宗教服务的艺术中寄存如此丰饶的情感与理想?为何有此才华与度量在这外来的文化艺术的形式中去芜存菁、注入气贯长虹的东方艺术之魂?当年他们在艰辛的条件下触摸这冰冷的石头时那一瞬间的感觉是怎样的?是否说当一个工匠艺术缷下那“华丽的艺术家外衣”与芸芸众生一起感同身受生活的苦难反而更能接近艺术的本源?或者说“读书人”以文人自居、虚幻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反而使其艺术的创造力被名利所异化与侵蚀了呢?
我的确不明白,我只知道远古的四大文明古国及美洲的玛雅人、非洲部落的非“艺术家身份”的古人们的确创造出举世皆惊的艺术。
波士顿美术馆,我还会到这里再续前缘的。
唐代浅浮线性雕塑,体现了中国艺术的魅力与风骨。